章草大家陈巨锁 阎定文 历史上凡名垂后世的书法家,无不是饱学之士,书法家的显扬得之于文化、人格、道德、书艺的整合高度,这是书史的自然选择。 在当今的书坛上,以自已的个人修为、文化素养和通融的人生境界立身,而口碑、声誉日隆者,山西忻州陈巨锁先生当是典型的一位。 陈巨锁先生的章草书法早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便享誉海内外。一般来说,在书法界既已成名或崭露头角者往往难以免俗,甚者百计追名逐利。部分人踌躇满志,感觉良好;或夜郎自大,或固步自封,自以为天下之美尽在于已。殊不知久而为名声所累,早年锐意进取之心早已不复存在,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然先生则远离尘俗,有所为有所不为,清静自得,于书学,史学,诗学、美学等诸方面勇猛精进,其高深的学问和令人钦佩的人格魅力以及其精到的笔墨技巧在其进入古稀之年之后更为圆熟,心涤俗虑,提笔落墨,容与徘徊,悠游自在,颇有古风,诚可谓“会通之际,人书俱老”,此正所谓各行其道是也。著名的学者、教育家、书法家姚奠中老先生在《陈巨锁章草书元遗山台山杂咏诗卷》的跋文中有这样的评价“巨锁以章草名家,可以与已故的王蘧常老人比美。此卷笔墨酣畅,堪称精品,允宜珍藏,以贻后人”;林鹏先生评其为“国内无二”;力群称他“熔铸百家”;李刚田评其为“古今独步”。 笔者案头,常常放置着先生近几年关乎书法的出版物《陈巨锁章草书元遗山论诗三十首》、章草书《金刚般若波罗密多经》以及其个人书法集,对于一般的书法作品我们多是用“眼”去看,即观看其形式与笔墨的关照;而对先生的书法,我们则需要去“读”,即通过形式与笔墨对其文化意味的解读,才能真正了解先生的人格魅力与魅力人生。 陈巨锁先生1939年生于山西崞县屯瓦村,小学即对学字情有独钟,不独摹写师塾先生题写的仿引,还认真地对临着欧阳询的《九成宫礼泉铭》,将乡贤所赠的《草诀百韵歌》背得烂熟如泥,由此打下了一定的书法基础,亦可谓之“童子功”。上中学时,幸遇知名书画家段体礼先生教导,课余临摹书画,其时学苏轼,拟米芾,摹二王,用功甚勤。每以临书作画为其乐事,考入山西大学艺术系后,专修国画,兼学书法,曾受教于柯璜、赵延绪诸前辈。在此阶段广泛涉猎历代名家之迹,真、草、隶、篆无所不临。其时,先生的诸体书法已初具气象。大学毕业后分配至地区文化局从事美术组织和辅导工作。不到一年功夫,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在黑白混淆,文化被践踏的年代,作为一界书生,无力回天,为了排遣忧郁,先生便借来一套《宝晋斋法帖》观赏临摹,朝斯夕斯,沉潜往复,上下求索,心不厌精,手不忘熟。一部《宝晋斋法帖》不知临写了多少遍。只知床下堆满了大捆大捆写过的纸张,先生对艺术的热爱和执着地追求着实令人钦佩。先生自言“这十年是大不快中求得的小快意”。 浩劫结束,百废待兴,先生以饱满的热情投入自已所钟情的文化事业当中。其时先生临汉简、法索靖,用功更勤,特别是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的贯彻,思想上得到了彻底的解放,也带来了艺术上的春天。先生的书法作品相继在国内外发表和展出,赢得了国内外同仁的高度赞誉。 在之后的二十余年中,先生的书法作品数十次参加国内外重大展览,为全国百余家美术馆、博物馆、纪念馆所收藏,为全国百余处风景名胜区题写了匾联和碑石,先后在深圳、太原举办了《陈巨锁书画展》,先生是全国第一个到深圳举办个人书画展的书家,展览获的了高度的评价,圆满成功,已故的书画家冯建吴生前有诗赞道“三绝风流萃一堂,铸熔今古出新章,养屙使我移情绪,艺苑长教意气扬”,中国书协副主席王学仲撰文评价:“巨锁同志善写章草,为书法家;善作诗,有元遗山幽并之气,为诗人;善写文章,颇多波澜,为作家;善画花木山水为水墨画家。” 近几年来还先后参加了《当代著名书法家50人五体书法》临帖和创作的拍摄。为广大书法爱好者提供了可资借鉴的宝贵数据。 2006年,《中国美术馆首届当代著名书法家题名展》全国共选出有代表性的书家50位,先生当选其中。 今年八月份的山西日报收藏版“大家栏目”,分四期对先生的书画艺术、文学艺术进行介绍,从中可体味到先生数十年的艺术功力和伟大的人格魅力。 先生从艺数十年间,对学问的积累和艺术的追求,从来就没有间断过,大学五年期间,除学习美术、书法外还对古典文学用功甚勤,尝问业于时在山西大学执教的著名诗人罗元贞教授,创作了数十首古典诗词,罗教授还亲自用朱红加以批改,之后先生将其装订成册,还请柯璜先生题写了书名《梦石诗稿》,其时,手稿在师长、朋辈中传看,好评不绝于耳。(可惜文革时,因可怕的“文字狱”而被迫烧毁,令人婉叹!)“不平有动于心”故以诗鸣之,先生写诗不拘于时,目所及,思所动,率性而为之,平易质朴,从中或可体会到古诗乐府的雅风。长期的积累和不断的耕耘使其诗文得到了包括专业文学工作者的称道。 先生善文,但不自逞于文,每有所得,必有深趣,古朴、淡雅,字里行间洋溢着敦厚、儒雅的学者韵味,读先生游记,有如读王之《滕王阁序》、苏之《赤壁赋》,声韵之铿锵,意境之深邃,入于素而出于雅,若非深得人性物理,化繁浓为简淡,哪得笔笔清真,篇篇灵醒。已故的著名学者邓乡云赞道:其文“淳朴深厚,亲切感人,全是传统文字风格,比那些号称大作家、大学者的不知所云式新潮文字感人的多。”先生数十年来笔耕不辍,有《隐堂散文集》、《隐堂随笔》以及《隐堂锁记》行世,从中可见先生治学功底和志趣所在。 作为一名书画家,先生与前辈学者们的交往亦颇为广泛深入。这不仅是他对学者的亲近,而是对传统学术与传统文化的亲近。 因明学家虞愚、版本目录学家陈监先、翻译家萧乾、民俗家邓乡云等老先生都与先生有过较深的交往,在其怀人纪事的散文中皆有生动的记述。 在做学问和游于艺之间,先生一直认为“学问、阅历、道德、人格是艺术创作的基础”,因而先生常与青年书家言:“古今之书法大家,无不以治学为根本,书画为余事,以国学为根底,而发为书法,便具内涵,有神韵、有意趣、有书卷味,耐人咀嚼”。可见学问不精、阅历不广,修养不深,在艺术审美上就会受到直接的影响,因此字外功是字内功的保障,当学问和人格修炼到了深处笔墨随之“佛门洞开”,因此,观先生之书法,学者的修养以及诗人的气质,在字里行间注入了除书法之外更丰富的东西,其书法似其诗文一样颇俱慧心,所追求的是平中见奇,古朴厚重。反观当今的一些大名家,据宣传,人品、学问都很好,看其作品却心浮气躁、令人匪夷所思。可以看出其学术品格极低,这就很难想象他的人品、学问是高的,或至少他们的审美感已经麻木。与先生沉潜内涵的、古韵弥满之作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作为一位学者型书画家,先生十分注重“学”与“游”的重要性,“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谓千古良训。游历有益于书画,除了登高博见,行远多闻外,涤荡胸襟,畅游养气更为重要。于是先生便“跟踪古今圣贤们,行脚天下”。在五十余年的艺术生涯中,先生足迹遍及华夏,高山峻岭,深潭幽壑,沧海川流无不陶染着他的心胸。“饱游沃看,览山川之形胜,挹江河之秀色,每逢佳色处,必染翰理纸,写生作画,兴致所至,几忘寒暑劳顿。”1973年冬,先生由广州沿西江乘船而上,经肇庆,至梧州,后乘车达阳朔,泛舟漓江,一路风尘扑扑,由兴坪徒步到冷水村作“画山”写生。那个年月,在乡下连顿热饭也买不到,只在冷水村小学讨了一杯凉水喝,曾有诗句“两鬓婆娑衣袖冷”,记其行色。。1976年11月,先生在冰雪连天之际,登上了华山天险,面对风雪中更显得峭拔妩媚的华山,欣喜、激动是可想而知的,在零下27度的气温中,理纸作画,笔尖不时地被冻僵,先生硬是“呵冻”画下十余张水墨写生。谁知就因此大伤元气,竟卧病临潼的骊山饭店,头痛不止,高烧不退。其所历之艰辛,非他人所能堪。1978年5月,在黄山二十余日早出晚归,一壶凉开水,几个冷馒头,不管风晴雨雪,在奇峰峡谷中,对景挥毫,选胜入画,以致口唇干裂,齿 溃烂,流血不止,疼痛难耐,不堪入睡。然可自慰者,此行得画稿九十余件并在玉屏楼幸遇国画大师李可染先生,聆听教诲,受益良多。临别,可染先生亲赐四字墨宝“天道酬勤”。对先生游学求艺,不知止息的精神给予了充分肯定。多少年来,先生以章草书名世,而其国画水平却常常被书名所掩,殊不知其国画、书法,均有着极其鲜明的个性和高妙的艺术品味。以一位画家的艺术修养和艺术审美提笔作书,其书法作品上体现出的便是更为贴近艺术本质的自然心灵。全面的修养和高深的艺术造诣,倾注于万毫之中,使其书法老辣纷披,撼人心魄。凸现了陈巨锁先生的审美深度和天资才情。 笔者与先生交往既久,对先生之为人亦甚为钦佩,先生虽名闻遐迩,但却淡泊名利,故尔受到人们的尊敬。笔者平生最大的荣幸即是有缘结识先生,且同居一城,问业于隐堂门下,自然倍感珍惜,当不敢自弃,十数年来勤学不辍,不负陈师之教。先生善为人师,却不好为人师,他总称自己的学生是同道或朋友,所以他的周围吸引了很多年轻的书法家和书法爱好者,他喜欢和学生在一起交谈,只要有学生来访,总是聊的很透,谈古论今,讲授书理如潺潺细流,娓娓道来,使学生们受益匪浅。 先生是个崇尚儒家思想的人,处处讲究一个“礼”字,总是那么周到,让人无可挑剔,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先考虑别人,然后再考虑自己,一直保持平和的心态,就是跟我们这些差着辈份的年轻人接触,也同样那么讲究,有客人来,他一定衣冠整洁,临别,先生是一定要把客人送到楼口,直到客人离开了视线才肯回去。有远道而来向先生问业者,先生也总是热情有加,把他们的习作慢慢打开,适性而谈、据实而论。从书法之内谈到书法之外,略无倦意,深入浅出,循循善诱,褒其优点,指其不足,并提出努力的方向。其诲人不倦的长者风范使来访者深为感动。 先生做学问十分严谨,但在生活中却又是十分简单的,于吃穿都很随便,待人亦十分宽厚,一次,先生和师母去商店买了一个铝锅,打包时发现锅上有两处凸凹不平处,于是师母要求服务员换货,而一旁的陈先生却说,“就这样吧,换了好的拿回家也难免磕磕碰碰。”先生总是这样对于自己要求甚严,力求圆满,而对于他人哪怕素不相识的也是那么宽厚、仁慈。 在经济、文化竞争如此激烈的当代社会,沉静、旷远、凝炼、安祥的创作才会给疲惫的心灵带来扶慰和认同,陈先生的章草随着时代的步伐走到了这一步。与前辈书家相比,有一位资深的书学理论家,曾这样评论:“在中国近代史上,以章草名世的书家中,王世镗之章草流畅有余而厚重不足;王蘧常之章草,厚重有余而流畅不足。而忻州陈巨锁先生之章草重视意兴淋漓的表现,厚重与流畅兼而有之,可谓大家”。我佩服这位评论家的慧眼和胆识。事实上若论安详平和、笔笔到位,陈公当逊两位,若论生机勃勃,广涉博取,从容自若,意趣盎然,陈公则胜二位,这是时代之使然。现在二位老人均已作古,所留墨迹足以资借鉴,站在历史上诸多巨人的肩上,登高望远之时,蓬勃的活力借着久蓄的学养以及其伟大的人格魅力在笔底自然流露,所作当然不同凡响,况先生已年届古稀,随着年高手妙,气定神闲,至广至微,豪华落尽,或许也将以不期然而然的方式,悠然圆满! 先生眷恋着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的丰富表现力。在他的书法作品中其精深的学问、高尚的道德、人格与其精湛的笔墨技巧天然融合即为例证。一位天津工作多年的山西籍朋友曾与笔者谈及余明善老先生对陈先生的评价:“你们山西有一位章草大家,他的名字叫陈巨锁,他的书法像一把古琴,弹出来的真是阳春白雪,高古而悠扬”。余老先生目光如炬,又从不轻易予人嘉许之辞,金口一开,堪称定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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